他一点都不像个17岁的孩子。在流量为王的移动互联网时代，同龄的球员都在拍抖音、上综艺、打商业表演赛，而曾凡博却4个月没发微博了。受疫情影响，他暂时离校，回到首钢青年队。虽然把自己关在了训练馆里，但篮坛常有他的消息：跻身佛罗里达州3A阵容，被ESPN评为全美四星高中生、入选国家男篮集训队。
“信息差”是客观的存在，中国球迷对旅美小将的关注和了解都十分有限。直到首钢预备队与清华男篮的比赛集锦流出，才有很多人直观地感受到了曾凡博的出色：面对平均年龄大他5岁的对手，这位高二学生得到了26分，11个篮板，7个盖帽的夸张数据，率队击退了CUBA新晋冠军。
而就在5年前，这位全美排名上升到前50的锋线，落选了中学校队。曾凡博的飞速成长，离不开伯乐的发掘、开创性的培养模式、以及自我的严格要求。
落选篮球传统校的苗子
“哈尔滨这有个好苗子，你应该来看一下。”五年前，首钢青年队的教练安宏乐接到了大学队友的推荐电话。
2007年从首钢队退役后，安宏乐转型为一名青年教练员，尽管在CBA出场时间有限，但他在大超联赛里表现出色，帮助中国人民大学获得了大超联赛的冠军，和他并肩作战的队友解立彬，如今已是首钢男篮的代理主教练。
队友口中的好苗子正是12岁的曾凡博。那时的孩童刚代表哈尔滨参加了全国U13的比赛，发挥不俗，但在当地最具盛名的篮球传统校哈尔滨五中，他却没有获得教练的青睐，落选校队。哈尔滨五中是一所崇尚对抗的球队，身体是他们吃饭的本钱，干瘦、身高刚过1米7的曾凡博，并不是这支球队最需要的类型。
安宏乐回了趟东北，实地观看了曾凡博的训练和比赛，对他的“身体协调性”给出了很高的评价，他向曾凡博的父母发出了试训邀请。最开始的接洽并不顺利，哈尔滨没有职业篮球俱乐部，曾凡博的父母第一次接待从北京专来的教练，他们一度怀疑安宏乐是骗子。
考察结束回京，安宏乐再次致电曾凡博的父母，并答应把一行的差旅费全部报销后，对方才开始相信他，带着孩子到北京试训。
相比父母的小心谨慎，曾凡博早就做好了再次出发的准备。对于一个刚进青春期、热爱篮球的小孩，被校队拒绝是件很难接受的事情。相比于进入陌生环境的未知，他更在意的是去证明自己。
试训很顺利，曾凡博的身体虽然单薄，但身体的协调性和球感给教练组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安宏乐和时任教练员刘宏威给曾凡博测了骨龄。在篮球世界里，“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亘古不变，各地方体育局、各俱乐部对大个子球员都会爱护有加。
2米08，检测报道为曾凡博的篮球生涯打开了一扇窗。安宏乐向上级打了报告，与曾凡博父母进一步沟通后，落选校队的小孩启程进京，加入了CBA冠军球队的预备队。
和所有刚进队的孩子一样，曾凡博的梯队生涯是从拎包、搬水，翻记分牌开始。进队初期，曾凡博身高还不到1米8，他的训练是从后卫技术开始练起的。
“随长随练”，安宏乐向网易体育介绍首钢青年队的训练理念，这里的小孩并没有因为骨龄测试结果就被过早的限定在某一位置，相反，安宏乐在训练中发现了曾凡博处理球的天赋，并且有意多为他创造支配球的机会，这与巴塞罗那俱乐部培养大加索尔的方式很像，而将曾凡博分配给大个子一队，他就有更多的机会组织进攻。
两年的成长，曾凡博长到了1米97。一个速度快、协调性好的大个子呼之欲出。2017年，首钢俱乐部推出“雏鹰计划”，冠军教头闵鹿蕾任项目总负责人，已经不问江湖事的冠军教头在听说了曾凡博这颗好苗子后，亲赴现场观看了曾凡博的比赛。
“这孩子传球意识很好。”看完整场比赛后，闵鹿蕾给出了简短的评价。
安宏乐进一步向网易体育解读：“在篮球训练中，传球是最难练的一项，它不是单一的个人素质，而是要时刻观察队友。”
中国篮球原本就有大个子策应的传统，1995赛季，联赛第一年的助攻王就是广东队的中锋黄云龙。三大长城之一的巴特尔在CBA历史助攻榜中也排进前十，但近两年，随着篮球理念和打法的转变，拥有支配球能力的中锋愈发稀少。
曾凡博逐渐在京城篮球圈打出了名气，一些篮球从业者会专门来看他的比赛。校园篮球博主@BallerSports和秋迪时间去五棵松体育馆观看了北京市中小学生篮球锦标赛，尽管首钢预备队输掉了那场比赛，但曾凡博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秋迪告诉网易体育：“他在场上的那种感觉，和其他球员打得不像是同一种篮球。”
“放养”在美国高中的雏鹰
2017年，首钢体育推出了“雏鹰计划”，联手美国篮球学院，将一批好苗子送到美国，第一期的学员中有曾凡博、吴勇豪，范依铭等潜力新星。
经过海选的孩子，将到美国进行为期9个月的语言预科学习，体验一边学习一边打球的生活。在集中学习培训结束后，雏鹰计划会帮助小学员们申请进入不同的美国高中，最终将他们培养至职业赛场。
“一开始确实不太放心这些孩子，毕竟他们太小了。”面对未知的篮球生活，安宏乐陪着自己的小球员一同飞赴美国，全程陪伴这些孩子的美国初体验。
NCAA史上最年轻的主教练，布鲁斯·奥尼尔是美国篮球学院创立者，学院总教头是和乔丹同一年进入NBA的杰伊·亨弗里斯，而更多人熟知的可能是他的中文名——龙汉杰，现任北控助理教练，主教练马布里的智多星。
对于学生球员，择校是一件决定命运的事。布鲁斯·奥尼尔和杰伊·亨弗里斯在和多位主教练沟通后，为曾凡博选择了温德米尔高中，一所名气和排名并不靠前，但适合曾凡博发展的球队。
“温德米尔在美国是排名在200位左右的高中，虽然名气与蒙特沃德、橡树山高中无法相提并论，但3位教练都有NCAA的打球经历，同时配有专业的体能教练，完全可以让高中球员保持进步。”@秋迪时间的创始人秋迪是杜克大学的毕业生，在美国的四年生活让他感受到了篮球之国的体育文化，他开始搭建自媒体平台，专注于留美学生球员的报道。
秋迪去过近10所中国球员学习的高中，和这些球员、他们的教练进行了深度对谈，相对于此前在美国校园里的篮球追梦者，这批孩子是真正进入了全美有竞争力的高中，而不是利用国人的信息差，在一个毫无篮球竞争力的地区，制造出看似华丽的球场数据。
加入球队的第一年，曾凡博场均就可以得到15分7篮板2助攻的全面数据，“我入队的时候正好是球队大换血，我们这届高一上去就能打主力，主教练是一个喜欢让前锋发起进攻的人，所以我被立为了球队核心。”
9个月的预科生活让曾凡博的英语水平有了相当程度的提升，他可以很自如地和队友交流，迅速融入到球队和学习生活中。秋迪在现场看温德米尔高中比赛时，惊讶地发现在场的高中生会喊他“MVP”：“很多中国球员已经能打上球，但他们和那些美国孩子只是队友，而不是朋友，而曾凡博能和队友打成一片，并且成为领袖，这是曾凡博和此前其他旅美球员最大的不同。”
同样的北美留学背景，让秋迪更能理解这些篮球路上的追梦者，从他的学习和采访经验看，“雏鹰计划”最好的一点在与，它将所有的小雏鹰分散到不同的高中，把这些年轻球员分别放入一个独立的生存和学习环境，让他们摆脱相互的依赖，彻底进入美国篮球文化中。
相比于国内每四年一度的全运会和每年一次的区域性锦标赛，在美国的比赛数量远超国内，更多的实战机会，让曾凡博积累了更丰富的球场经验。
在大洋彼岸的篮球王国，成熟而发达的产业中，金子迟早会发光。几位固定的球探和曾凡博取得了联系，经常会去现场观摩他的比赛。他的出色发挥也获得了参加美国精英高中生训练营的机会，和全美最顶尖的孩子一同训练，竞技。
走进精英训练营的那一刻，曾凡博就受到了刺激，和他对位的大多是肌肉发达的黑人球员，有的甚至满脸胡子，在国内身体素质最顶尖的曾凡博，在全美最顶尖的的池子里没有任何优势。下课后，他给安宏乐指导发了微信：“这些是17岁的孩子？”
谈及美国最大的收获，曾凡博表示是“见识”，小雏鹰计划赴美的两年半，让这个原本只想证明自己能打校队的孩子，眼光放得更长远。
未来的招牌？
受疫情影响，曾凡博在年初重回首钢篮球中心训练馆。熟悉的场地，熟悉的队友，但他已不再是给负责拎包、搬水，翻计分盘的小菜鸟。一个月前，面对平均年龄大他5岁的清华男篮，这位高二学生得到了26分，11个篮板，7个盖帽，带队击退了CUBA新晋冠军。几天后的二番战，曾凡博因伤出场时间受限，清华男篮立马扳回一城。
“肉眼可见的天赋”，小雏鹰执行总教练李昂点评道，这位身材健硕的教练毕业于清华大学，有过CUBA的出场经验，又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进行过专业的篮球培训经历，在他的打造下，首钢预备队融入了明显的美式风格。
队友们也感慨着曾凡博的进步，在冲击篮筐时，他总能用超长滞空让对手无法干扰，这种终结进攻的方式，在CBA也并不多见。但也有一线队球员指出了些许不足：“对抗还是差了一些，做完对抗后的动作会有些变形。”
去美国后，曾凡博增重了10多斤，但体重仍刚过90KG，增加体重提升对抗赛是他需要提升的部分。美国高中第一学年过后，曾凡博跻身佛罗里达州3A，又被ESPN评为4星高中生，据美国媒体消息，包括冈萨加、佛罗里达州大等多所NCAA名校都对曾凡博有意，并邀请他进行试训。
按照现在的成长路径和速度，他大概率会选择一所有竞争力的大学，并向NBA发起冲击。对于兵败世界杯、奥运希望渺茫的中国男篮，曾凡博成了下一个希望。尤其是在对阵清华大学的视频公布后，很多球迷被曾凡博的表现折服，在最大的球迷社区虎扑，有用户看了他的表现后发帖，对首钢“雏鹰计划”这种培养方式羡慕不已。
在最新一期国家队男篮集训名单中，曾凡博强势入围，留美小将余嘉豪和吴永豪同时进榜，在大洋彼岸接受篮球教育的高中生，破天荒地出现在国家男篮的集训名单中。秋迪认为，这样的培养方式更需要财力，和美国高中生竞争的成材率会降低，但成功的案例就在眼前，日本已经通过这样的路径成功培养了两位NBA球员：八村塁和渡边雄太。
新一期国家队名单的大多数学生球员，@BallerSports创始人王云骥都做过面对面的专访，他对这份国家队集训名单有着更深层次的解读，他告诉网易体育：“这份名单释放了一个信号，国家队的取材不再限于青年队，它变得更加开放，CUBA球员、旅美球员都参与到其中，这是对他们的一种认可。曾凡博展现了正牌国家队前锋的天赋，但中国篮坛此前已经出现过很多的‘天才’，外界不应给他过大的压力，未来发展的前景还需检验和观察。”。
曾凡博能到什么样的高度目前还是未知数，但他所带来的变化已在悄然发生。 “雏鹰计划”刚开始全国招募时，安宏乐要花很长的时间和精力，向家长们解释什么是小雏鹰，到这里打球有什么好处，未来有什么规划，但现在，只要提曾凡博的名字，“对面的小孩全知道。”
十余年的教练工作，安宏乐考察过的球员超过百人，曾凡博的天赋可以排到前3，但将天赋变现并非易事，他常告诫弟子们：年轻球员必须要耐得住寂寞，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随着名气而来的，还有媒体采访、品牌合作，综艺演出等等，曾凡博暂时推开了这一切。相对于同龄的一些网红球员，曾凡博在社交媒体上低调得多，他的更新频率很低，但在被人@他时，他总会礼貌性地回复一些表情，仅此而已。就连获得全美4星高中生，曾凡博也在社交媒体上只字未提，“等评上了5星，说不定我就发一个。”
曾凡博的英文名是Kevin，入学后，他发现重名的人很多，校园里喊声“Kevin”，会有很多人回头。于是他告诉队友，改叫他FanBo。和青年队那些穿着黑白色赞助球服的年轻人不同，他喜欢亮粉色的球鞋、NBA的袜子，以及带有美国大学Logo的热身服。他订制了一个手机壳，温德米尔高中的球衣，自己的球衣号码和名字。他不喜欢和别人一样，他是美国校园中的“COOL BOY”。
不论是兵败世界杯的中国男篮，还是夺冠一代苦苦支撑的北京首钢，都需要有补充新鲜血液，曾凡博或许会在短期内，成为比赛场上的解决方案，但他更大的意义在于，作为雏鹰计划的招牌，他的成功，可能会让更多好苗子走上高中赴美打球的道路，为中国篮球人才储备，开辟一条新的路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