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技体育的魅力大抵分为两类。一类是源于高水平的对抗以及毫厘之间的胜负差距所带来的感官刺激；另一类则是在并非顶级的对抗中由青春热血而萌生的感情羁绊。
这两年的CUBA中国大学生联赛，就属于后者。
8月29日晚，福建泉州的海峡体育中心篮球馆里，主教练陈磊率领着清华男篮时隔1537天再次剪下象征着冠军荣耀的篮网。他们在短暂狂欢后，聚在挂着两幅“清华总冠军”紫色旗帜的穹顶下，拉出了一条“清华大学篮球队祝母校110岁生日快乐”的横幅。
据说，这是一份四个月前就备好的“礼物”，只是由于疫情，他们一直等到此时才将其正式送出。
很多人喜欢将CUBA与美国大学生篮球联赛NCAA放在一起对比，确实，过去的14天，44支大学球队封闭于泉州古城进行的“单败淘汰”赛会制，透着一股类似NCAA“疯狂三月”的刺激。然而CUBA所处在中国篮球金字塔中的位置，决定了他们在现阶段不同于NCAA的发展路径和目的。“现在的大学篮球并没有给中国篮球提供后备人才的基础。”就如冠军教头陈磊所说，“因为毕竟条件最好的（球员）还是在俱乐部的青训之中。”
一个“不得已”的热血赛季
“再坚持七分钟，冠军就是清华的。”
当这样一句呐喊在最后一节从观众席间突然窜出时，电子计分板上的比分显示为75比58，清华大学已经领先中南大学多达17分。
按照过往CUBA的热烈气氛，即便在冠军归属已经没有太多悬念的情况下，这样的“挑衅”也会立刻炒热球场，激起两方校友歇斯底里的声援对抗，然而这次在泉州，回应这句话的只有几位清华大学随队家属和工作人员的“哄笑”。
为了配合疫情防控，像CBA一样，CUBA也选择了封闭空场进行短暂而高强度的赛会制比赛——14天时间，44支来自全国各地的大学生球队，一共打了152场比赛。
“其实我们一直从3月份就开始做准备，方案前前后后调整了十多次……说心里话，我们目前大学生体育发展阶段，还没有到纯粹的单败淘汰这个阶段。”
中国大学生体育协会副主席申震在赛前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以这样类似于美国NCAA的残酷赛制来结束这个赛季，其实是不得已而为之，“最开始并没有下决心，整个方案又进行了修改，学校没有复课，学生都散在全国各地，所有学校运动队没有恢复训练的情况下，开赛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如果要是迟迟不能复赛，对他们其实也不公平。”
令申震副主席和其他大体协的官员们没有想到的是，特殊时期的特殊赛制，却成就了一个所谓中国大学生篮球的“疯狂八月”。
就在清华大学时隔五年第二次捧起CUBA一级联赛的总冠军奖杯前，他们在“8进4”的比赛里刚刚上演了21分的惊天大逆转，一战淘汰了拥有东道主身份的“九冠王”华侨大学。
而在另一场比赛中，CBA的“落选秀”吴星锐带领着连球员名额都招不满的宁波大学，掀翻了拥有两名CBA新秀的卫冕冠军北京大学，在爆出最大冷门的同时，也创造了宁波大学在CUBA的队史最好成绩。
成王败寇归于终场的一声哨响，没有下一场比赛去改写结局，这样的热血和刺激，都化成了22岁的吴星锐在赢球后难以自已的兴奋泪水。这样充满激情的比赛，也在观众中间得到了大量的关注。
联赛精彩了，话题“热闹”了
“CUBA变得越来越好看了”，这是过去两年时间里，社交网络上越来越频繁的一种声音。
确实，从上个赛季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那场被誉为“21年来最好看的CUBA总决赛”，到如今不断冲进微博热搜的联赛话题，CUBA的关注度和影响力正在逐年提升。
“在这个赛季的基层赛中，西南交大主场与成都体院的比赛，吸引了7148人入场观战，创下了CUBA基层赛的单场上座纪录。”
当谈到如今的大学生联赛拥有怎样的社会关注度时，阿里体育副总裁黄春翔给出了这样一组数据。从上个赛季开始，阿里体育正式从中国大学生体育协会手中接过了未来7年CUBA的运营权，也正是这份7年高达10亿元人民币的运营合同，为大学生联赛注入了新的动力。
黄春翔说到上座率时颇为自豪，“除了这场创纪录的比赛外，哈师大主场对阵哈工大、成都体院主场对阵西南交大、汕头大学主场对阵广东工大，上座也都超过4000人。更多学校由于受到体育馆场地限制，虽然上座数看起来没有那么庞大，但观众都填满了体育馆。”
更高的关注度，自然带来更多的社交话题和讨论，根据CUBA官方数据统计，在大学生女篮联赛和男篮联赛封闭复赛的一个月时间里，CUBA赛事的相关内容已经拥有了25个微博热搜，包括“CUBA梦想不停摆”和“清华21分逆转华侨” 这样的热门话题，浏览量都超过5亿，这是在过去21年里都不曾出现的火爆。
身为清华大学男篮主教练，拥有十几年CBA职业联赛经历的陈磊，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总是绕不开“用CBA的经历谈谈CUBA”，他也坦然吐露了自己的亲身体会。
“这两年赛制的改革，包括阿里体育对很多学校赛场的整改，我觉得是CUBA最大的变化之一。”
“现在CUBA的话题越来越多，比赛更精彩，也是因为球队之间的竞争更激烈，很多球队的水平都上来了，这些都是让CUBA更有影响力的因素。”
当然，22岁的CUBA联赛依旧需要变得更加成熟，热搜榜上偶尔出现的负面话题就是“成长的烦恼”——复赛阶段，广东工业大学和江西师范大学“自投乌龙”的消极比赛闹剧，就引发了不小的关注和讨论，事后，CUBA联赛组委会也取消了两支球队的成绩。
中国大学生体育协会项目部主任赵兴彼时就强调，学校主管部门和CUBA都要“吸取教训”，而CUBA官方的快速反应以及取消两队成绩的决定，也赢得了不少球迷的点赞。
“体育竞赛不仅是立德树人，让大家在体育中享受到快乐，更重要的是希望体育竞赛培养公平的精神。”
还没有提供篮球后备人才的基础
在关于消极比赛的讨论中，能看到有一部分球迷的声音在感叹，“如今还在这样挑对手，中国的大学生联赛怎么才能更快提高水平，怎么才能培养出更多职业球员？”
这也是近几年来，中国球迷的一种普遍愿景——随着大学生联赛的发展以及和职业联赛越走越近，CUBA也可以像NCAA那样，成为职业篮球选材最重要的途径之一。
但事实是，CUBA如今所处在中国篮球金字塔中的位置，以及多年来中国职业篮球的培养模式，决定了大学生联赛在未来几年里，都很难成为职业篮球后备人才最重要的输送管道。
“现在的大学篮球并没有给中国篮球提供后备人才的基础，因为毕竟条件最好的（球员）还是在青训，在职业球队的青年队或者二线队。”作为职业篮球的“过来人”，清华大学主帅陈磊说得很直接。
“如果大学要给中国篮球提供更多优秀人才，首先一个要看训练时间，再一个就是后勤保障。”
从过去的CBA冠军球员到如今CUBA的冠军教头，陈磊最切身的感受就是，球员的基本技术大都不太扎实，校园阶段的训练模式也不够先进和专业，“如果想从大学里面向更高的赛场去进步的话，首先要把基本功再巩固一下。”
这几个赛季，越来越多大学生从校园里成功走进职业赛场。当CUBA在泉州进行封闭复赛期间，CBA也在同一座城市举行了选秀大会，22名大学生参与选秀，最终11名年轻球员得到了职业球队的青睐，这些都是CBA历史上的新高。
不过在申震副主席看来，这些积极的信号并不能改变CUBA目前的发展路线和目标。
“大学篮球现在的工作和目标，不止是把它作为一个竞赛来组织，它是一个以竞赛为核心的教育类活动，是通过互相竞争，发扬体育精神，然后起到一个引领和带动作用，把体育运动作为生活方式。”
申震更希望外界在一定程度上淡化竞技，而强调教育，正是因为如今在CUBA的基层比赛里，绝大多数球员都不可能往职业篮球的道路发展，“这个阶段，我们不太关心最顶尖的篮球水平提高多少，我们非常乐见的是参赛队相互间的差距在缩小。”
“选秀只是其中一个选择，包括没有选中、没有参加选秀的球员，他们的职业发展路径非常宽，他们会成为篮球打得非常好的律师、医生、政府公务员，甚至是国家和世界的领袖。”
CBA需要学生球员，校园也需要CBA球员
当大学生体育协会“牵手”阿里体育之后，两方都在用各种方式努力增加CUBA在全国校园的普及率。
根据阿里体育提供的数据，自从第22届CUBA从2019年11月末开赛至今，比赛场次总数超过4300场，其中基层赛约4000场，占总场次的93%，组委会还在这个赛季将基层赛主客场制落地到了北京、辽宁、广东、湖北、湖南、陕西、天津、山西、黑龙江、重庆、四川等11个省、市、自治区。
正如黄春翔副总裁所说，“比赛下沉到了各个学校，全盘激活大学生的篮球热情。”
对于篮球最纯粹的热情，以及母校和校友在赛场内外的情感羁绊，就是大学生联赛不同于职业联赛的最宝贵的财富。
就像在刚刚结束的这场总决赛里，即便比赛最后几分钟，分差已经被拉开到接近20分，中南大学依旧没有放弃，他们在最后一分钟还通过凶悍的拼抢和积极的进攻，将分差缩小到个位数。就如24岁的后卫刘光耀在赛后说的那样，“我们曾经四年三进总决赛，我就是希望在大学生涯里帮助母校赢得一次总冠军。”
在总决赛这样的舞台，胜利总是属于实力更强大的一方。陈磊作为一名在CBA摸爬滚打了十多年的老兵，把更专业的训练模式带到了校园里，也因此成就了清华大学的队史第二冠。
郑武（右）和儿子郑祺龙（中）
“在首钢男篮闵指导之后，我也去了江苏跟着贝希洛维奇教练学到了很多东西，这15年我也学到很多，所以到了学校当教练，在训练当中对他们要求确实比较细，对于整个基本功、基本技术，包括战术都向职业队靠拢。”
陈磊在赛后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虽然训练水平不能完全达到职业，但是能够给现在的大学生篮球带来很多改变。”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场总决赛的舞台上，分立球场两端的陈磊教练和白江教练都是CBA的名宿，如今的大学篮球赛场上，也有越来越多职业联赛的退役球员。
在陈磊看来，这种变化对于大学篮球“绝对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动力”。
“我觉得CBA的优秀球员能够更多地到进入到CUBA的赛场上来，不仅是对校园篮球整体水平的提升，也会把更多先进的篮球理念，更多先进的训练手段，更多的信心来注入每支球队。”
陈磊希望这是一个趋势，就像越来越多大学生球员可以进入CBA联赛一样，这种“互相输送人才”才能让中国篮球变得更好。
其实在总决赛的球场上，除了陈磊和白江，还有一位CBA名宿，那就是中国男篮“96黄金一代”的郑武。他穿着便装在场边看着自己的儿子郑祺龙为清华大学打完了最后一场比赛，在最后一节，郑祺龙本有机会用一个空中接力为他的校园篮球生涯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但他却出现了失误。郑武在一旁注视着球场，他戴着口罩，看不出什么表情上的变化，只是微微摇头。
这场景正如当下中国篮球的现状——CBA一直关注和帮助着CUBA的成长，尽管CUBA还显得稚嫩和不扎实，但已经用自己的方式证明着价值。
